第(3/3)页 戌时。 开封府城最大的酒楼,金凤楼门口,停满了一辆辆豪华的马车。 城内一十三家最大的乡绅士族,陆续抵达。 众人互相打了个招呼,便纷纷上楼等候,每人身后都跟着几名家丁护院之类的人物,手里也都提着件礼物。 “赵兄,今晚你准备了多少?” “一百两,你呢?” “我也一样……” 议论声中,楼下再次有动静传来。 众人纷纷收声,转头望去,就见一个穿着黄色飞鱼服的身影缓步上楼,身后还跟着两个穿白色飞鱼服的千户。 这位指挥使,竟真的如此年轻? 众人眼中都有诧异之色闪过,同时也暗暗松了口气。 年轻,就代表城府不深,也会更好拿捏。 “想必这位就是今日刚到府城的指挥使大人吧?” 张家家主张文昌率先起身,拱了拱手,笑道:“大人这边请。” 江玄瞥了眼,径直走了过去。 这些人倒是自觉,反客为主,位置都给他留好了。 “指挥使大人前来,本应是我等宴请大人才对,但考虑到大人今晚刚到府城,我等不便打搅,本是准备明日再设宴替大人接风洗尘,没想到却让大人破费,实在是我等的不是。” 张文昌含笑说道:“这金凤楼,便是老夫的产业,今晚一切花费,便由老夫承担,权当给大人赔罪了。” 江玄瞥了他一眼,淡淡道:“那就承蒙破费了。” “应该的。” 张文昌微微一笑,道:“老夫先为大人介绍一下……” “介绍就不必了。” 江玄淡淡道:“本督的身份,诸位都知晓,至于诸位的身份,本督也没兴趣知道。” 众人脸色微变,这小子这么狂? 江玄没理会他们的想法,继续道:“本督就不废话了,今夜请诸位前来,是为了城外的灾民。” “朝廷的赈灾银未到,衙门里也拿不出钱粮救济百姓。” “但本督心善,见不得这些百姓挨饿,没办法,也只好苦一苦各位了。” 众人脸色一黑,这说的是人话吗? 你心善,拿不出钱救那些贱民,只好苦一苦我们? 张文昌脸色也有些不好看,没想到江玄竟说的如此直接,可想到对方身份,还是强忍怒火,问道:“不知大人需要多少钱粮?” “这就要看诸位的诚意了。”江玄淡淡道。 众人互相看了看。 沉寂片刻。 张文昌率先起身,从袖子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放到江玄面前,道:“这几年连年大旱,收成不好,我等虽颇有家业,可开销也大。” “白银五百两,不成敬意。” 见状,其余人也纷纷起身。 “五百两!” “三百两!” “一百两……” 一张张银票送到江玄面前,最多的以张家和王家为首,拿出了五百两,少的三百两、一百两,甚至有一家,竟只出了五十两。 真把我当成乞丐打发了? 江玄都气笑了,目光缓缓从众人身上扫过:“在诸位眼里,本督这位锦衣卫指挥使,只值这点银子?” 张文昌眼眸微眯,道:“大人误会了,只是我等确实也难以为继,只能略尽绵薄之力……” 江玄懒得再废话,打断道:“本督说个数。” “张王赵李四家,每家一万两,其余人,每家五千两。” “我话讲完,谁赞成,谁反对?” 气氛陡然一僵。 众人瞪大眼睛,有些不可思议。 “多……多少?” “一万两?!” 张文昌眼中浮现一抹怒火,咬牙道:“大人莫非在消遣老夫?” “本督没空与你们废话!” 江玄冷冷道:“你们这些年,瞒着朝廷做了多少龌龊勾当,你们心里没点数吗?” “是要破财免灾,还是九族诛灭、家产充公,你们自己选一样!” 张文昌脸色微变,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之色,却强自镇定,道:“老夫不明白大人的意思。” “不见棺材不落泪!” 江玄目光冰冷,挥手道:“念!” 徐龙青冷笑地扫了眼众人,大步上前,从怀中掏出查到的资料,开始诵念: “张家家主张文昌,万历四十八年,指使家丁打死农民四人,侵占其田产十四亩;天启二年,伙同宣武卫指挥使黄铭,侵占军田二十三顷……累计侵占农田二十七顷,军田三百五十顷!” “王家家主王建业,泰昌元年,侵占农田……” 从张家开始,楼上这十三家,每一家侵占的农田、军田,仗着家势打死了多少百姓、佃户,甚至伙同宣武卫的指挥使黄铭,谋杀军中将领、朝廷命官,放任诸人欺压百姓、强抢民女……一件件犯法之事,时间地点,事无巨细,一一从徐龙青口中念出。 虽然只有短短一天时间,但他们犯的事儿,在开封府衙门本就有备案,锦衣卫甚至都没怎么细查,就将一件件陈年旧案全翻了出来。 听着徐龙青诵念,众人脸色越来越难看。 足足过了大半个时辰,方才将这十三家所犯的事儿渐渐念完,而且还是省略了过程的。 可见这群人,这些年仗着福王府的势力,究竟做了多少犯法之事! 江玄冷冷盯着众人,再次挥手:“带上来!” “嘘~”徐龙青吹了个口哨。 楼下立刻有动静传来。 一个披头散发,浑身是血的人影,被两名锦衣卫押着走了上来。 与此同时,密密麻麻的锦衣卫也悄然包围了整座酒楼,明晃晃的绣春刀,将众人脸色映的更白了几分。 嘭! 两名锦衣卫一把将那披头散发的人影扔到地上。 仔细一看,赫然就是负责镇守开封府的宣武卫指挥使,黄铭。 今日听那吴顺安讲述,江玄就感觉不太对劲。 就算有福王做靠山,这些本地家族应该也不敢如此嚣张,欺压一下百姓也就罢了,还连军田都敢侵占。 要是无人配合他们,他们绝对做不出这么多事儿。 经过徐龙青等人调查,果然如此。 这十几家犯的事儿,几乎有一半以上,都有这宣武卫指挥使黄铭的影子。 就是这家伙与这十几家同流合污,才会搞得开封府天怒人怨,百姓民不聊生。 江玄冷冷盯着他:“黄大人,朝廷升你做指挥使,你就是如此回报朝廷的?” 黄铭经过徐龙青等人的审讯,早已被搞得虚弱不堪,此刻看到这般场面,心中再无任何侥幸,眼中浮现恐惧之色,嘶声求饶:“大人饶命……都……都是他们逼我……干的……” 江玄看向脸色惨白的张文昌等人,冷冷道:“诸位,可还有话说?” 众人吞了吞口水,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张文昌几人。 显然他们这群利益团伙,就是以张文昌和王建业这几家为首。 如今东窗事发,众人心中都慌了,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张文昌几人身上。 张文昌此刻也有些慌张,双腿止不住地发抖,可想到此事暴露的下场,又想到背后的福王,他还是咬咬牙,强自镇定,一拍桌子起身,冷冷道:“江大人!” “我等在开封扎根几百年了,就凭你这几张纸,就凭这黄铭几句空口白牙的所谓供词?” “你能做什么?你敢做什么?!” “你可知我们背后是谁?” “区区一个锦衣卫指挥使,算什么东西?” “说的好!” 江玄淡淡点头,话音落下,右手一指,一道淡金色剑气猛然挥出。 嗤~ 张文昌身形一颤,眉心被洞穿,伸手指着江玄,满脸不可思议地倒了下去。 “老爷!” 两人一惊,立即就要上前。 嗤、嗤! 徐龙青和安剑清倏然上前,刀剑齐出,两名护卫瞬间飙血倒地。 彻底镇住了其他人。 江玄缓缓起身,目光缓缓从剩余众人身上扫过,淡淡道:“他问我锦衣卫指挥使算什么东西?” “现在本督就告诉你们。” “官府不能办的案,我锦衣卫能办;官府不敢抓的人,我锦衣卫敢抓!” “一句话,官府管得了的锦衣卫要管,官府管不了的锦衣卫更要管!” “先斩后奏,皇权特许!” “这,就是锦衣卫!” “怎么样?够不够清楚?” 众人脸色惨白,身子抖得跟筛子似的,无人敢开口,只能眼睁睁望着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,淡然地起身下楼。 接着,密密麻麻的锦衣卫一拥而上,一柄柄锋利的绣春刀抵住他们的脖子,给他们扣上了枷锁。 这一夜,整个开封震动。 …… “什么?” 府衙里,卢象升收到消息,顿时脸色大变:“让他去借钱,他直接把城内十三家乡绅士族给抄了家?!” 朱燮元苦笑点头:“我也是刚收到消息,他一早就准备好了,就连黄铭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他的人带走,交代了所有事情。” “现在,锦衣卫全部出动,十三个乡绅士族,包括与此案有关的,全都没有幸免,正在被带回衙门大牢……” “真是……年轻气盛,胆大妄为啊!” 卢象升怔了怔,随即感慨道:“这开封,不,这整个鲁豫湖广三省,只怕都要出大事儿了!” 朱燮元点头,脸色凝重,道:“此事,福王绝不会善罢甘休,用不了几日,恐怕整个三省之地都要大乱!” 卢象升沉默片刻,摇头道:“乱只怕乱不起来,福王还没有这么大的能量。” 说着,他冷笑一声,道:“这么多的百姓、难民,甚至三省的本地官员,除了那些给福王府当狗,同流合污的,其他有几个没被福王府欺压过?” “眼下有人给他们申冤,他们高兴还来不及!” 朱燮元眉头紧皱,道:“但这福王,毕竟身份不凡,万一这事儿捅到朝廷……” 卢象升沉默片刻,眼底闪过一抹坚定,转身坐回桌案前,开始提笔书写。 朱燮元不解:“督师这是……” 卢象升冷冷道:“我在大名府做了四年的知府,空有一腔报国热血,上任后政务却屡屡受阻,申诉无门。” “阉党过后,又轮到这些权贵世家!” “若非他向皇上举荐,让我督军剿贼,我如今只怕也还在大名府沉沦,与那些个蝇营狗苟之辈虚与委蛇。” “这样的日子,我早已过够了!” “如今,我大明既有此热血之辈,我比他年长几岁,难道还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?” “这一次,就算拼着我这身前途不要,我也要与这些腐蚀我大明的蛀虫斗上一斗,看看这天究竟还有没有亮的一日!” 说罢,他不再多言,埋头书写。 朱燮元脸色一阵变幻,突然也咬牙道:“这样的世道,我也过够了!” “督师大人尚敢如此,我又有何惧?” 话毕,他也找来一张纸笔,同时奋笔疾书。 …… 深夜。 持续数个时辰的杀伐,缓缓落下帷幕。 密密麻麻的锦衣卫,扣押着一名名乡绅士族的人,带着一车车的珠宝钱财,缓缓赶回衙门,身上还散发着无法掩饰的血腥味。 个个面色冷冽,杀气腾腾。 但众人刚到衙门口,就被人截住。 “大人且慢!” 开封知府吴顺安早已在门口等候,见众人回来,连忙上前拦下。 “何事?” 安剑清漠然走出。 吴顺安双手呈上一沓书信,恭敬地道:“这是我等上奏朝廷的奏折,还请大人转交给江大人,若有需要,我开封府衙上下,皆可入京面圣,如实汇报开封情况。” 安剑清眼里闪过一抹诧异,却未多言,接过书信,面无表情道:“我会交给都督。” “多谢。”吴顺安再拜。 安剑清一言不发,挥了挥手,带人进入衙门。 处理好一切后,才前往江玄的住所汇报。 望着安剑清转交的这些书信奏折,江玄脸色也有些诧异。 他仔细翻看,几十封书信,包括卢象升、朱燮元等军中将领,还有吴顺安等开封府的一众官员,内容皆大差不差,都是汇报这些年鲁豫等地的情况,还在信中替他开脱。 江玄心中一暖。 今晚的行动,这些人虽然全都袖手旁观,但他们同样在用自己的方式,替这些百姓尽一份力。 如此,也证明他的努力,没有白费。 这世道,还是有那么一点希望的。 “今晚抄家所得,留下十万两给开封赈灾,其他的,连同这些书信,一并送回京城交给皇上。” 江玄将书信递给安剑清,又将自己写好的奏折也一并交给他,吩咐道:“记住,要亲手交给皇上,如果见不到皇上,就找裴纶,其他任何人都不能信。” “是!卑职一定完成任务!”安剑清肃然接过。 “去吧。” 江玄挥了挥手。 待安剑清离去,他又继续思索接下来的行动。 对于今晚的事儿,他其实并不如何担心。 他了解朱由检的性格。 虽然性格多疑,能力也一般,但勉强也算是一位合格的皇帝。 对于这些贪污腐化事件,朱由检绝对是零容忍的。 只要证据齐全,再加上赈灾银被贪污一事,朱由检绝对会彻查此事。 毕竟那些银两,可是实打实从国库拿出来的。 包括之前解决魏忠贤和许显纯等人所得的银钱,他都尽数送入了国库,用于解决辽东兵变和国内的叛乱。 也就是说,国库的钱,就是朱由检的钱。 谁动了他的钱,他绝不会善罢甘休。 就算是福王也不例外。 当然,只凭这些事,火只怕还烧不到福王身上。 最后,多半也是和稀泥,大家各退一步。 这位福王也不是傻子,都闹到了这一步,他也不可能还敢继续与朱由检对着干,该收敛的肯定会收敛。 最多,也就是记恨上挑起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江玄。 但江玄丝毫不惧。 还是那句话,身为一名合格的鹰犬,本就应该与除了皇帝的其他所有势力保持距离。 只要不触及底线,自己依法做事,不留下把柄,福王又如何? 本督连朱无视都不惧,又岂会怕你这头被李自成烹煮的猪? 唰~ 就在这时,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房间里,打断了江玄的思索。 江玄眼神微动,问道:“何事?” 黑衣人靠近,低声耳语一阵。 江玄眼里闪过一抹诧异:“确定吗?” “应该不会有错,我们的人盯了好几天了!” 细雨点头。 “这倒是意外之喜……” 江玄眼眸微眯,沉吟片刻,道:“继续盯着,等我这边的消息,尽量不要打草惊蛇。” “好。” 细雨点头,随即走入黑暗中,悄然消失。 第(3/3)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