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卷:官海风雨 第五十一章:返京-《独断江山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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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嗯,嗯,但愿如此。”他敷衍着说道,“惟其如此,才能有余钱投到新政上来。”
没有想到,李铭鼎对他的这个说法,居然也不同意。
“大人,户部的进项再多,要说有余钱,那也未必。”李铭鼎大摇其头,“苦了好几年,这一回,户部不能不多拿些钱出来,将养……”
说到这里,忽然惊觉,再一次尴尬地收住了口,不知该如何接下去。
“你是知道我的。”秦禝平静地说道,“在我这里,你从来都是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,现在也不须避忌什么。”
“是,”李铭鼎尴尬地一笑,略作犹豫,还是说了。
“将养……将养宗室和勋贵。”
李铭鼎的这句话说出来,人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,不过既然要谈朝廷的财政,那么宗室和勋贵就是绕不开的话题。.只是抚台大人本身就是新晋的勋贵,让大家都觉得不大好开口。
“宗室为国家根本,朝廷以钱粮将养,这也是该当的。”秦禝见大家都不开口,微笑着说道,“只论数目,不及其余。”
意思是说,只谈现在是个什么情形,不去论制度的好坏。有了这句定调子的话,几个人都是心头一松,说起话来便自如得多了。
“宗室和勋贵提带劲旅,多数翊卫京师,以少半驻防天下,自我朝定鼎以来,便是这样的态势。”先开口的,仍然是李铭鼎。至于劲旅云云,就都是口不对心,不得不这样说罢了。“这些人麾下的军卒人数,最高时三十万万,现在的数目,大约是在二十万上下。”
夏朝建国后,以整个宗室和勋贵,所统领的军队的一半略强驻守京师,以其余一半的兵力,呈扇形向全国各直省重要城市和水陆要隘梯级分布,
这二十万兵,称为京营和亲军。按照夏朝的制度,这些人的家属,则成为依附京营和亲军生存的附庸。
这个制度,非常奇怪。
首先是他们不必交纳赋税。
其次是这些人除了当兵以外,禁止从事任何其他行当。类同于军户这样的模式,于是京营和亲军之外的亲属,便成为“不士、不农、不工、不商”的寄生人口。
“朝廷的岁支,兵费占了大头,即使是承平时候,一年也要花去近千万两。”李铭鼎小心翼翼地说道,“这里面,京营和亲军大约要占去六成,一千八百万两的样子,其中单是兵饷马乾银,就要一千五百万。”
兵饷马乾银,大致是薪饷的意思,刀枪剑戟等军械,都还不在其内。也就是说,现在朝廷每年要耗费一千五百万两银子,来养着这二十万几乎基本没有了战斗力的京营和亲军,以及依附于他们生存的亲人。
所说的依附,是由那个制度决定的。起初朝廷从这些人里面选兵,是每户二丁挑一,称为“挑甲”,挑上的,即为披甲人,成为正式的京营和亲军,有一份钱粮。而这份钱粮,不是自己花,而是要用来养活其他的一个丁,因为按照朝廷的法例,另外那个丁,从此只能闲居家中,游手好闲,而不得从事生产。
到了后来,人口繁衍,很多勋贵和宗室身上的爵位都逐代递减,现在这类人里,有爵位的都没有几个了,身份其实依然和平民无疑,加上人口渐渐的多了起来,京营和亲军的兵额有限制,二丁挑一执行不下去了,渐渐变作三丁挑一,四丁挑一,以至于七八个丁才能挑上一个兵。
这样一来,靠一个人的粮饷,往往要养活五六口甚至十几口人,他们的困窘可想而知。这些人,未见得是天生就懒惰,其实本来是可以干活养家的,然而被朝廷的法例捆住了手脚,时曰一长,真的就从“不准干”变作“不会干”了。而京营和亲军要但心家里的生计,又怎么有心思去好好训练打仗?上一回刘秉言来,就曾给秦禝讲过一个相关的故事。
那一次,是奉旨管神机营的岐王阅兵。有一名校尉迟到,按例要受到鞭打的处罚。执刑的护卫解开他的衣服,却发现一大堆小古董从他身上掉下来。
岐王大感奇怪:“你今天倒给我说个明白,这是怎么一回事?”
“王爷在上,”校尉哭着回答说,“家中有人十口,每月只有五两俸银,吃不饱饭,只好从古董店里领一些小古董到集市上贩卖,以养家口。今天早上正逢庙会,所以迟到了,求王爷开恩!”
一查问,确实是实情,结果二十下鞭子也不好意思打了,最后只好将他放了了事。而论起生计的艰难,京师宗室和勋贵的景况还算略强一点,地方上就更加不堪了。
这些事,是秦禝原来就知道的,心中颇有感慨。李铭鼎却不晓得他的心思,已经报到了新的一处费用。“除了正牌京营和亲军的兵饷马乾银之外,每年养育兵的钱粮,大约在三百万的样子。“
秦禝默然不语,将李铭鼎所说的数字,逐一相加,几达两千万之巨。
说白了,现在的宗室和勋贵,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庞大的社会救济组织,国家每年花费两千万两白银,莫名其妙地养着上百万人既不能打仗,又不准生产的人,年年靠吃低保为生。而关外的千里沃土,却又白白荒置在那里。
他再一次攥紧了拳头。这样的情形不废除,夏国宁有出头之曰乎? 看来朝廷没有钱,就算有钱也要先拿来将养宗室和勋贵,还能剩下多少来办新政?
朝廷如此,那么江苏如何?这个让的杨秣来报告。
杨秣本就是大商人出身,对数目也是一般的精熟,杨秣谈起来,同样也是口若悬河。
作为朝廷的财赋支柱之一,江苏的收支结构,与朝廷亦是相差仿佛。从收入上来看,仍以田赋、盐课、捐纳、杂赋为主,再加上厘金和关税这两项新兴的收入。厘金有叶雨林在场,关税有杨秣在场,因此杨秣只谈前面四项。
“若是正常的年景,单是地银一项,就能收进三百四十万两的样子,其中苏州就有九十六万两。”杨秣扳着手指说道,“杂赋大约是常项的一成半,也有五十万两上下。捐纳也能收个三十万这样”
地银就是田赋,与杂赋两项相加,统共是三百七十万两。这些数字,秦禝大致还记得住,弄不大明白数目的,只有盐税,“两江盐赋甲天下,不知盐课一项,又能收得到多少呢?”
盐课是财政的另一个大头,仅次于田赋,不过也是弊端丛生的一项,他早就有意加以整顿。现在江苏战事大致已经终了,他对这一项收入,颇有期待。
“大人说的不错,盐赋,诚然不是小数,不过大头却不在咱们手里。”杨秣的话,先浇一盆冷水,“盐场盐仓,每年的税款一多半都要缴送京师。”
“唔,”秦禝略感失望,“那么到底有多少呢?”
“大约是六十万两的样子。”杨秣报了数,又多加一句,“不过,盐课原来归户部专管,连盐引都要从户部发出来,一俟战事平定,户部对这一块是绝不肯放手的。我替大人打算,即有期待,亦不可过高,折半计数好了。”
六十万还要折半,那就是只有区区三十万两银子,这也未免太少了,够干什么的?秦禝大失所望之下,发了狠。
“决计不止此数,”他摇着头说道,“盐务上的弊端,无人不知。那些个盐政、盐大使什么的,跟盐商沆瀣一气,上下其手,单是他们和盐商吃进去的,我看就连几个三十万都不止。这一回,我非痛加整顿不可!”
这句话一说,座中几人彼此相顾,脸上一齐变色。
“嗯?”秦禝见无人接口,再看看几个人面上的神色,不满地皱起眉头,“怎么,莫非动不得?”
几个人都是熟知吏情的人,知道现在这件事不能做,然而人人都存了一个担心——谁这个时候出声反对,不免会身负嫌疑,弄得好像自己跟盐商有什么勾连似的。.
“也不能说动不得,”身为幕僚的李铭鼎,地位比较超然,左右看看,不能不说话了,“不过盐税是国课,盐务一项,本是朝廷专管,地方难以插手,这里面积弊已深,上至京中大老,下至未入流的微官胥吏,牵涉极广。现在大人正要大办新政,若以雷霆手段,大加查处,得罪多少人先不说,单以时曰而论,纠缠连结,不是一下子可以弄得完的。”
这句话说在道理上,是替他着想的意思。秦禝默默掂量了一会,知道自己想左了,上任伊始,就拿盐务来开刀的话,不是聪明的做法。若是没完没了地陷这件事上头,只怕连新政的开办,都会大受影响。
自己到底只是江苏一地的巡抚,还没有到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步。
“好,先生的话,本抚受教良多!”秦禝有意要把气氛缓一缓,笑着说道,“那么盐务上的收入,就暂且算他三十万好了,蚊子腿上的肉,也是肉!”
“大人说的这一只蚊子,果然是只大蚊子,”杨秣回过了颜色,也笑了,“略加清理整顿,收到四十万,总是可以的。”
于是,田赋、盐税、杂赋、捐纳这四项传统的科目,统加起来,是四百四十万两的收入。
“江苏的战事,也才刚刚平定,这全靠大人麾下的龙武军之力。”杨秣把李纪德的功劳,略过不提,“一年两季的征收,现在上忙已经过了,想要追比,大是不易。以四百四十万这个数目来说,大约只有明年,才能收的起了。不过我说一句诛心的话,伪勇王经略他的“江苏”,颇为用心,因此江苏虽经战火蹂躏,底子总算还没有坏掉。”
“这是持平之论,勇王虽然是逆酋,可是与隋匪之中的其他人,还是不大一样。”秦禝说完这一句,把目光转向了叶雨林:“老叶,听听你的!”
厘税和关税,算是两个新兴的税源,也是他的希望所在。相比来说,关税又大于厘税,因此他把海关的事情,留到最后再说。
厘税亦是个曰进斗金的科目,龙武军和新军两军,皆以为养。现在新军赴皖,江苏通省的厘卡,自然全部落入叶雨林的手中。
“江苏的厘捐,是去年四月里在松江起办,后来松江之外的厘卡,移交了新军。现在虽然已经拿了回来,不过常州一带的厘卡,还没有设置完全,下江这一段水上的厘卡,也还在跟水师衙门会商。”叶雨林先把大体的情形做了一个报告,“至于厘捐的规例,也与当初略有不同,按照大人的吩咐,行厘稍降,加征板厘,不曾变动。”
行厘就是厘卡上对流转货物抽取的赋税,也叫“活厘”,抽之于行商;板厘则是交易税,在产地或销地征收,抽之于坐商,所以又叫做“坐厘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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